香港人不太談己的來歷。果台灣人在一個晚餐桌,閒聊時還偶爾提及「我爸是民國三十八年從青島過來」這樣的話題,因透露了己的處,香港人很彼此在一個辦公室同三十年,不知彼此是寧波人,會說海話,且是一九四九年五月前後抱在媽媽懷裡過了羅湖口岸的。
他們工的壓力太,工的時間太長,現實的滾動速度太快,每個人,在當的軌專一意拚搏向前。經濟的就、專業的高標準、現代化的領先,是靠一種力爭游的拚搏意志的。
粵文化生命力強韌,像海洋裡的漩渦一樣有巨的吸力同化力,一九四九年流過來的百萬人潮,一過口岸,就進入這個文化語言的吸器、熔爐裡。無法融入的,或者設法離開,或者就被淘汰。融入的,六十年後,你完全不他是一九四九的遷徙者。
於是,從外面來,七百萬香港人,就是一個整體,是說廣州話的香港人。
你跟他們坐來,一個一個幾近不禮貌打破沙鍋問底,才赫發現,原來每一個香港人深藏著一個身世的故;很、很的故,來江海動盪的一九四九。
戰火像一團一團燃燒彈一樣在中國陸的土炸開,從東北、山東河南,一片焦土,幾千萬的難民流離於途中,香港,為一個生命閥。北方每爆發一波戰爭,香港就湧進一波難民,一波一波進來。一九四九年的環,西營盤一帶,九龍的鑽石山一帶,滿街是露宿的難民。
一九四五年日本人撤走時,香港剩六十萬人,一百萬人避難離;一九五一年,島已經有了兩百零七萬。那突冒來的,一部分固是逃避日本人的今回籠,一部分,卻是國共內戰的新難民,有海紗廠的老闆,整個工廠的工人帶了來;有國民政府中曾經身任職的高官、國軍中曾經是抗日英雄的將領軍官,有方政府的縣長、局長學的校長,有不願意繼續跟蔣介石台灣的立法委員、國代表,有媒體主筆、學界泰斗、藝術,有知識界的清流,有高僧儒,有神父修女。更的,當是無歸、流離失所的普通人,攜兒帶女,還有千萬的傷兵,在某一次戰役中變殘廢。
那是一個麼熟悉的情景:斷了腿的傷兵,腋拄著柺杖,衣服骯髒,獨站立在陌生的街頭,不知往哪裡;很,還是少年。
救急救難的東華醫院面收容難民,消息一傳開來,闖過了羅湖的人,潮水一般湧東華。一九四九年冬,就是黃杰的殘部豫衡聯中的孩子們被逼進十萬山越南邊境的時候,東華醫院開始照顧難民。半年內,收容了八千兩百人,其中殘廢的人佔極高的比例,將近兩千。
一九五○年六月二十六日,剛是韓戰爆發後的一,七千個難民被送吊頸嶺。極有效率的港府,一內全部運送完畢。
吊頸嶺在九龍半島的東端「魔鬼山」的一片荒涼山坡。這個無人的荒,有一個廢棄的麵粉廠;一九○五年,加拿籍的香港公務員倫尼,買了這片荒,建了一個麵粉廠,沒三年後破產,倫尼就繩子吊著己的脖子,綁巨石,後還跳海。工廠所有的機器被債權人搬走,原來運貨的碼頭荒廢,山坡的廠房逐漸變猙獰的廢墟,從此後,魔鬼山本來叫「倫尼麵粉廠」的這片山坡,就被稱為「吊頸嶺」。
港府聰明的公務員,將「吊頸嶺」正式改名為「調景嶺」。
七千個人是登記領飯票的,其實還有沒登記的五、六千人,最高峰時,近兩萬人住在調景嶺營區內,包括八百個孩子。國軍眷屬概佔一半,湖南廣東籍的最,但是有來青海、西康、甘肅熱河省的,東北的傷兵難民不少。
這是一個沒水沒電沒路的荒山,一切從頭開始。港府已經在山坡築構了千個A字形油紙棚,一個棚住四個人;三十個葵棚,分婦女組、醫務組、平劇社、治糾察隊等等單位進駐,一個葵棚容納七十個人。社會局供給難民的配額是每每人白米十八盎司、魚二盎司、青菜八盎司、腐或鹹魚二盎司。每隔一,民福電船運送麵包過來,汽笛一響,赤腳的孩子們就飛奔碼頭,興奮喊著「麵包船來了!麵包船來了!」
人則十人一組,每兩次,排隊領飯。飯領回來,坐來同吃的卻有十四、五個人,那沒有飯票的,是同鄉同學同是涯淪落,難民互相扶持。一般難民營不一樣,調景嶺難民裡頭,真正的臥虎藏龍。隨便過,在山路扛著一袋麵粉正迎面走來的,就是個「營長」。譬一九二○年生在廣東增城的陳寶善。
寶善十八歲讀高中時,日本人已經快打廣州了,不顧父親的反對,毅決報考中央陸軍官校,考取了,跟其他幾個同學從廣州沿著溪谷,翻山越嶺,一路徒步,足足走了兩個月,走貴州獨山。了獨山後,這滿腔報國熱情的青年人才發現,報國的開始就是在荒山裡建營房。山伐木,從山巨的木頭扛來,蓋教室、宿舍。沒有米,他們就走三十公的山路,扛米,同勞役營一樣的艱苦。一九四二年,堅持來的寶善為正式的軍校十七期畢業生。蔣委員長發給每一個畢業生一劍,面寫著「功仁」四個字。
陳寶善開始日軍戰,在槍林彈雨中實踐他的愛國抱負。抗日戰爭後,國共內戰爆發,他從山東的戰場打徐蚌會戰。碾庄被包圍時,寒凍,傷兵遍野,他己受傷了。
這就是五十五萬國軍被「殲滅」的戰役。陳寶善帶著傷,輾轉南京,後是廣州,最後是香港。在調景嶺,那麼年後,他還會跟你說:
這幾十年來,我一幕幕回,真是夢沒,我們會落敗這種程度!我們在徐蚌會戰前一直沒打敗仗的——他們的訓練不我們,補給不。我輕視他們,我會一個營打他們的一個兵團二萬人——我們仗打很,為什麼會跑香港來呢?我說的原因是,軍變了。不怎會垮這麼厲害呢?
一九四九,在華東醫院調景嶺,每午午分兩次,難民排隊領飯,你見陳寶善在行列裡,他二十九歲,眉宇間有股掩藏不住的英氣,但是神情抑鬱;果你不細,你就不會,他曾經懷抱著麼的熱情,己奉獻給他的信念: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