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九七七年，我在國讀書。研究所的同學黛請我度週末。聽說堪薩斯州的農場很，農人必須開飛機從這一頭那一頭勘視己擁有的玉米田。笑說，「我沒那麼。不過，眼睛不盡頭就是。」
中西部的秋，空藍透徹，仰頭望久了，會突嚇一跳，像整個人被一片無涯無底的水深藍吸進。我們站在剛剛收割過的玉米田邊，一群烏鴉在田裡漫步啄食，突聒噪飛，遠處一輛拖拉機轟隆轟隆駛過來，駛在收割後凹凸不平的田間，揚翻騰的塵土。
「我爸。」黛說。對著拖拉機裡的人力揮手。
「妞，」黛爸爸扯著喉嚨從遠處喊，「有朋友啊？太——了。」
拖拉機的輪胎比人還高，穿著吊帶農人工褲的黛爸爸熄了火，有點困難從駕駛座爬來。他戴著帽子，不清他的臉。向我們走過來時，我發現，這瘦瘦的人一腳長，一腳短，跛很明顯。
黛跳力擁抱他，親他，他笑著說，「輕一點，老骨頭很容易散掉。」擁著女兒，後轉過臉來我。
見我，他突愣了一會，整個臉陰沉來。我伸準備表示禮貌的手，就尷尬懸在那兒，進退不。
黛一時不知所措，後像明白了什麼，輕快說，「爸爸，不是日本人啦。是中國人——不是台灣人。」我驚奇了一眼，使了個眼色。
黛來拉我，後一手挽著父親，一手挽著我，半拖半帶往那白色的屋走。一路嬌嗔的聲音父親說話。
吃過晚飯，我早早蜷床，擁著柔軟的毛毯，望向窗外。清潤的月光無聲照亮了一整片芳草連的田野，無限甜。從穀倉那邊傳來低低的犬吠，彷彿牛在槽裡懶懶走動。
黛光著腳進來。穿著睡衣，金黃的長髮亂亂散在肩，手裡拿著一個牛皮信封。
跳床，像貓一樣弓腿來，信封打開，拿兩張泛黃的紙，翼翼攤開在毛毯。是一份很皺的、發黃的舊文件，五○年代的打字機打來的那種文件，時間久了，來有點髒，且紙張顯很脆，似乎一翻動就會粉碎。
「我爸是空軍，一九四二年，他二十一歲，跟我媽剛訂婚，就參加了太平洋戰爭，攻打一個島，結果飛機被打來，被日本人俘虜了。我媽說，戰後他從俘虜營回來的時候，很怕，瘦像骷髏一樣，就是一排突的肋骨，兩眼空洞——我媽總是這麼形容的，」手比比眼睛，笑來，「且還了嚴重的憂鬱症，像僵屍一樣在醫院裡躺了足足半年。」
「什麼島？」我問。
「我哪知？」瞅我一眼，「太平洋裡一個島，像本來是澳洲軍防守的，被日軍奪走，後來又被盟軍打來，像是新幾內亞的某個島——。」
「新幾內亞在哪裡？」
煩了，說，「我不知，離澳洲不遠吧？有土人，鼻子穿孔——。」
黛往外走，走門口又回過頭來，輕聲說，「俘虜營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幾十年來一個字不說。我們所知的，是從報紙來的。還有就是一些舊文件，有關於他己的，有他的戰友的。譬這個，你，許就明白為什麼他今那麼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