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奪宮 34 伍次友縱談天下事.何志銘密獻斬將策

銅壺漏盡,鐵馬搖曳,伍次友一夜不曾入睡。幾年來己所經歷的稀奇驚險的遭際,伍次友一會兒緊張,一會兒興奮,一會兒悲愴,總難入眠。龍兒這個怪學生,那種與其年齡不相符合的子,使他很猜疑。蘇麻喇姑那閃爍不定的影子,總在眼前晃來晃……他曾很費一番「克己」功夫,但是仍覺不「修身復禮」。不知從什麼時候他總算模模糊糊睡著了,直日三竿時,才被門外柱兒的叩環聲驚醒。柱兒在門外叫:「二爺醒了吧?索人龍少爺來瞧您吶!」

伍次友急忙身開門。「龍兒」一步跨進院來,笑嘻嘻了一個長揖:「先生安!龍兒久不見先生,著實惦記著呢!」便拜了,伍次友急忙攔住,扳著雙肩端詳著,笑:「這日不曾見面,你倒挑越發精神了!」回頭時,索額圖、魏東亭已進院,微笑著站在一旁;還有個長隨打扮的人手裏提著一個禮盒子,跟在魏東亭後頭;婉娘則握著手帕在一旁垂手侍立。見過了禮,才走進屋裏。

「聽婉娘說,先生這幾日清恙在身,不知些了?」索額圖滿面堆笑,一邊吩咐人打開禮盒,取禮品放在桌,一邊繼續說,「母聽說後我訓了一場,說是請了個這麼的先生,除了驚嚇竟沒給人半點處,還不趕快瞧瞧。——說來很怪,這些來我們盡兒,竟沒有顧著來望先生,實在有愧很哪!」

伍次友微笑著說:「索人國煩忙,還不斷派人送東西來,人此費,倒叫學生感愧很!」說著便身來桌邊,瞧那些禮物:一柄鏤花嵌珠的玉意,一枝紅綾桑皮紙裹著的老山參,幾瓶陳釀老窖酒一方青石硯。伍次友拿那方青石硯仔細端詳:面斑斑點點夾著一縷縷紅絲,宛一幅朱筆山水畫兒。最奇的是,硯旁竟生一隻白色玉箸,酷肖顏真卿體「山高月」四個字。玉箸直透硯背,字跡雖漫漶不清,但若仔細辨認,宛在目。伍次友仔細了一陣,忽失聲笑:「這石工頗不解,糟蹋了材料!」

這是康熙從雲南新近貢來的石頭中精選來的,特命玉工剖製硯,己沒捨,拿了來敬獻先生。不料伍次友說這樣的話來,便失聲驚問:「怎麼?」

「此物叫雞血青玉,極為名貴難,邊生的這四個字,更是絕世奇珍。索人,不是學生孟浪,尊府是決不會有此物的。」伍次友答。

「此乃聖所賜,」索額圖一笑,「是怎麼就糟蹋了呢?」

伍次友嘆:「將此物製硯,雖是十分精,但是殊不知此石質堅硬無比,是磨不墨來的,當一件玩物已,豈不惜?」見康熙將信將疑盯著己,伍次友淡淡一笑,倒了一些水在裏邊磨墨,果滑不受墨,磨的黑水油珠兒一樣亂滾,沾不硯,這才十分信服。康熙不禁連叫:「惜」,「惜」!

「確是惜!」伍次友,「萬物生,是造化功,非人力為。荀子《勸學篇》說『假輿馬者,非利足,致千;假舟楫者,非水,絕江河。君子生非異,善假於物』,聰明人比糊塗人強的,就是順著人情物理做。果非其材,違背著人情物理行,必會鬧笑話來。紫檀黃楊雕佛,果拿來做轎槓,豈不毀了。這塊玉果落良工巧匠手,飾黃金,雕蟠龍,置於子明堂……」

蘇麻喇姑素來信佛,聽了這些話覺很不吉利,便不等伍次友說完插口問:「難說這硯就一點處沒有麼?」

「哪裏話,」伍次友笑,「惜的是它不甚實已。」見默默不語若有所思,伍次友沉默了一會,又啞失笑:「我倒有幾句陋詩,不妨寫來聊調侃。」說著便取來筆墨,走筆疾書。見他文不加點寫:

祖龍憤怒鞭頑石,石血痕胭脂赤。

滄桑變幻經幾秋,水沖沙蝕存盈尺。

飛花點點粘落紅,碧野青青何?

但見山高月處,海客高擎珊瑚枝。

青玉原難充硯材,姑置案頭人笑痴。

何不重歸女媧爐,再煉補青白汁?

寫罷笑:「這不過講的是物理,至於人情麼,俗話說『千鵝毛』,我再不通達,不至於連索人龍兒對我的一片深情不知,……今日掃了龍兒的興了,我倒像個冬烘學先生了!」

「學不見就不。」康熙聽了笑,「譬常來府裏先生切磋學問的熊人就是個學先生。」伍次友:「熊人才學是的,人方直,是過分迂闊了些。譬吳三桂這樣冥頑不化的人,年來京時,熊人還他講『德化』,這豈不是對牛彈琴?就像鰲拜這樣的賊臣,秉的就是間的戾氣,皇若像菩薩一樣每日他說因果報應、獄輪迴,他肯聽信嗎?」

「話雖這樣講,」魏東亭在旁笑,「果先生現在跟皇參贊朝政,說這些話來怕連命難保呢!」伍次友笑:「哪山唱哪歌,若讓我參贊朝政,我就不聽任鰲拜勢壓朝野,吳三桂擁兵重。果聽任這兩匹野馬胡非為,一旦合槽亂,局面就不收拾了。現在一個在雲南養精蓄銳,虎視眈眈,一個在北京網羅黨羽,專橫暴戾,應該趁早定拿掉他們的方略。——咳!說這些做什麼,布衣論朝政,隔靴搔癢,白白惹人恥笑!」

鰲拜吳三桂常有書信往來,康熙是早就知的,倒沒他二人「合槽」的。現在聽伍次友的一番議論,內不禁焦急萬分。但又不讓伍次友,強裝笑臉,打趣:「先生是布衣,龍兒便是布衣的學生呢!我們閒說三國,原不必替古人耽憂,不過先生既說這裏,我倒問一問,他們會不會合槽呢?依先生見,該怎樣制定對付他們的方略?」

伍次友一眼索額圖,笑:「索人,你是朝廷重臣,你他們會不會合槽?」

「暫時不會。」索額圖吳三桂擁有龐的軍隊並耿精忠、尚喜二藩聲應氣求,不由倒吸一口涼氣,沉吟,「不過時間長了就難說。姓吳的翻雲覆雨,不是個東西!」

「此人先叛前明,再叛李,腦後還會有三塊反骨。今,當務急,就是不讓他們合槽,採取一個一個拿掉的辦法。」

「怎樣才叫他們合不來呢?」魏東亭在旁忍不住問。

「人死燈滅。」伍次友淡淡一笑,「先穩住三藩,不動他們的藩位,誅了鰲拜再說。」康熙聽了,額不禁滲汗來,己在兩年前曾有詔撤藩的打算。他喟一嘆,輕聲說:「真險呀!」

「唔?」伍次友聽他這種語氣,轉過臉來驚異打量著康熙。

「我是說,」康熙從沉思中驚悟過來,忙笑,「皇今仍重鰲拜,是很危險的!」伍次友笑:「龍兒不必憂忡忡,來皇至今未動三藩的藩位,便是絕頂聰明的。鰲拜的氣數不會長久了,」伍次友咬著牙,「我倒替他算了一命。」

一語既,座中人無不驚訝面面相覷。半晌,魏東亭方嘻嘻笑:「鰲拜日正是氣勢旺盛的時候,何見就長久不了呢?」

「我雖不精風角象數術,」伍次友,「但對《易經》卻略知一二——索人記他搜府的日子?」

索額圖蹙眉思索了一會兒,說,「像是八月初九。」

「不錯,是八月初九。」伍次友,「圍山沽店是十一月二十九日。連占了兩個『九』,是數的極位。琴瑟不調本應改弦更張,他卻狠撥亂彈,焉有不斷理!《易經》說『九潛龍勿』,說白了,就是逢十便歸一,月滿則向晦,水滿則溢。鰲拜做太過分,其氣數便不不折!」

「先生推算真。」康熙對這些並不很懂,但裏卻十分願意聽,遂傾身問,「先前講書時,先生為何不教我這些?」

「這些是末節。」伍次友興致勃勃說,「我於此並不精深,偶一為罷了。父倒是精於此的。四書中講的立德、立言、立功,那才是根本,有了這個根本,原本不必再懂這些個,管順民情循理做,便沒有個不吉利的。若是思放在這頭,猶顧了『利』,卻忘了『義』,憑誰再強霸精明,是鑽進邪的。」他講有些口渴,端杯來卻是空的,魏東亭正忙著張羅,婉娘早從隨身帶的銀壺中倒一杯水端了過來。

魏東亭不由噗哧一笑,見康熙滿面正色垂頭吃茶,便掩住了。索額圖見蘇麻喇姑紅了臉退一旁,不禁,「與伍先生倒像是生的一對兒,惜這一滿一漢難為了月老……」

※※※

吳六一坐在九門提督府衙門的簽押房裏,屏絕了弁從官佐,他獨。此刻,他拿著魏子方才送來的「聖密旨」反覆閱讀,雖早已背一字不漏,但仍捨不收來,還在那裏一字一句咀嚼。他佩服這個諭旨寫——不是文字,是意思精深周密。他相信這必定受了

33 玉壺冰心不言情.前崖後淵五內崩目录+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