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方回養殿,將朝珠、金龍褂除,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一子跌坐在軟榻。蘇麻喇姑忙走前來遞了一條熱毛巾,說:「才五月,就熱這樣。」說著又捧來一碟子冰放在桌。「萬歲爺是剋化了,就請吧。」康熙一邊擦汗,一邊笑:「瞧你這身打扮,是急著做新娘了罷?」蘇麻喇姑紅著臉嬌嗔:「萬歲爺是主,怎拿奴才打趣哩!」說完,便腳不點的倒臉盆中的水。此時康熙真覺高闊,幾年來在朝政的擠軋,他雖時有說笑,但他己知,那是政務的需,現在鰲拜一旦被擒,數年來的積鬱洩掉了。
此時,康熙中並非沒有令他擔的,最使他放不的還是平西王吳三桂。為了穩住吳三桂,不至於在擒鰲拜時橫生枝節,康熙當時接受了伍次友的建議,晉升吳三桂的兒子吳應熊為太子太保。那麼,現在該怎麼辦?吳三桂擁有十幾萬重兵,虎踞雲貴,開礦、煮鹽、鑄錢、製造兵器、囤積糧食、儲藏軍火,並向各省擅選派官吏,這安的是什麼呢?還有平南王尚喜、靖南王耿精忠分別坐鎮廣東、福建,這兩人有圖謀不軌的跡象。西北準噶爾的蠢動東南台灣的騷擾,雖慮,但是目前還影響不了全局。這三王若聯手亂,實為腹患,他們一搖足便會震動……這裏,康熙裏一寒。他又忽胡宮山的走翠姑的死。頓覺空悠悠的殿中陰森令人怕,便急坐來收攏神思,恰在這時殿外傳來一個極熟悉的聲音,「奴才給主子請安!」
「魏子麼?」康熙猛醒過來,不覺有些笑:的太平,為什麼煩擾?魏東亭的來,拉回了康熙愈來愈深的憂思,忙笑:「還不快進來!」蘇麻喇姑端茶進來,見魏東亭穿著黃馬褂,一臉莊重嚴肅的氣色,笑:「真像個臣的模樣了,不是主子調教,你有今?」一扭頭見康熙有正經同他談,便垂手退,坐東閣紗屜裏。
「見著伍先生了?」康熙問,「你該他細談一番,暫委屈他在翰林院行走。且不必急著差,朕還有機密公他來辦。再說一遍,這人朕是的,但目不,一是怕眾人不服,二是他的本太傲——外頭人怎麼說?」
「伍先生我還沒見。」魏東亭忙,「承萬歲旨意,奴才回便望他,告訴他皇的聖意。外頭人聽伍先生的兒,高興了不,說伍先生有才有福,說萬歲爺功德才力比高!三街六市轟動了。」
「鰲拜呢?」康熙,「人們對他怎麼說?」
「人人皆曰殺!」魏東亭一路早了,應該先定基調,為立足本,後再慢慢進言。遂說:「此人罪,實無恕理,是奴才另有些頭,不知怎樣講才。」
康熙一邊不在焉玩著懷裏的齋戒牌,一邊說,「但說無妨。」
「奴才斗膽進言,為還是不殺為!」
這一句話兒破口,不但魏東亭己覺突兀,在紗屜子裏的蘇麻喇姑聽嚇了一跳,忙又靜細聽。
「唔?」康熙齋戒牌放,身兜了兩圈,又坐,「你說!」
「鰲拜畢竟是有功臣,雖犯不赦罪,卻不殺殺人,曉示聖的仁慈。——他現在已是廢物,殺與不殺是一樣。」
「嗯。」
「鰲拜持朝政數年,投靠他的人不少,現在不少人擔皇會興獄。奴才為不殺鰲拜,倒令這些人疑慮消。」
「嗯,!」
「現在內未安外未靖,鰲拜故舊部屬又遍佈內外,殺了鰲拜果生不虞,那就不算了!」魏東亭侃侃言。
康熙聽著雖表面不動聲色,但內裏是同意的:是啊,對鰲拜的處置,考慮一步!他拍拍發燙的腦門,不置否:「你叫他們先擬旨來,朕過再說罷。」
話雖沒明說,但康熙的臉就是一篇文章。魏東亭覺一陣輕鬆,忙叩頭:「聖躬斷遠慮,非臣所及,奴才等先擬旨來,由聖決裁。」說罷便身退。
「別忙,」康熙忙叫住他,「伍先生蘇麻喇姑的你應何辦?」躲在紗屜子後頭的蘇麻喇姑聽他們議這,臉一紅頭突突亂跳。既怕人瞧見己在偷聽,又著實聽個明白,終於一字不漏聽了。
聽康熙問這件,魏東亭一笑回:「主子聖明,奴才瞧著他們是生的一對!」
「是啊,朕這樣。」康熙,「伍先生雖略幾歲,蘇麻喇姑早就傾於他。」
「那皇就幫他們玉其!」
「你急什麼?」康熙笑,「滿漢不通婚!知麼?」
魏東亭沉默良久,蘇麻喇姑屏住了氣,深恐己的呼吸驚擾了他們的談話。終於聽魏東亭說:「奴才斗膽進言,情所鍾,無分滿漢,實在不,請主子給先生抬入旗籍!」
「抬了旗依舊不。」康熙沉吟,「這兒還斟酌。」
魏東亭素日與伍次友極相融洽,此時的焦急並不亞於蘇麻喇姑,忙頓首:「奴才愚魯,不及聖慮周密。」
康熙突哈哈笑,說著轉身向紗屜子裏蘇麻喇姑叫:「婉娘,你來吧!還不謝謝魏子?」
蘇麻喇姑磨磨蹭蹭走了來。身著一件淡綠色宮袍,漢裝的髮式未改,再加酡顏醉,恰似玉生暈,更顯嬌艷動人。吶吶了半,不知嘴中說些什麼,朝著康熙魏東亭福了兩福,便捂著臉逃回西暖閣己房裏,伏在榻逕抽泣來。
※※※
經過一個月的會審,鰲拜的案子終於定了讞。杰書、遏必隆兩個明面是全權審訊的欽差,其實無鉅細徵詢魏東亭吳六一的意見。這一康熙正在養殿批閱杰書、遏必隆送來的為鰲拜定讞的奏章。鰲拜的罪狀總共列了三十條。康熙逐條仔細讀過,便知魏東亭已將他的意旨婉轉轉達了這二人。奏章的主旨是指責鰲拜的結黨營,欺罔,恣意妄為,擅更改先帝章,亂圈民,對謀逆弒君的,簡略的點了點。
奏章的最後結尾又有「鰲拜為勛舊臣,正法與否,皇聖裁」等語,這樣便給鰲拜開了一線生路。康熙足足了一個時辰,才奏章放,叫:「張萬強!」聽康熙傳喚,張萬強答:「奴才在!」
「弄點吃的來!」康熙頭不抬,援筆在手,抹了朱砂,他親草這份詔書。「不必傳膳,弄點果子就。」
「扎!」張萬強答應一聲走了。不一會捧來一隻銀盤,面盛著梨、鮮荔枝、桂圓玫瑰金橘四樣乾鮮果子,紫紅黃白十分。康熙瞧著,便:「且放著,你吧。」他沉思一會,寫:
鰲拜係勛舊臣,受國厚恩,奉皇考遺詔,輔佐政務,理宜精白乃,盡忠報國。不意鰲拜結黨專權,紊亂國政,紛更憲,罔行,凡人行政,鰲拜皆欺藐朕躬,恣意妄為,文武官員,令盡其門,內外路,俱伊奸黨,班布爾善、穆瑪、塞本、阿思哈、葛褚哈、訥謨、泰必圖等結為黨羽,凡先於商定乃行;與伊者,方引,不合者即行排陷,種種奸惡,難枚舉!朕久已悉知,但鰲拜身係臣,受累朝寵眷甚厚,猶望其改惡從善,克保功名已全始終。乃近觀其罪惡日,負皇考付託重,暴虐肆行,致失望!
這一段罪名很體,幾乎了目中「無朕」的境。對圖謀弒君的,「欺藐朕躬」一筆帶過,主說鰲拜的罪行在於對不住列祖列宗及皇考,對辜負了「望」!寫這裏,康熙覺對遏必隆一筆不點,怕是說不過的,便接著寫:
遏必隆知其惡緘默不言,意在容身,亦負委任。朕鰲拜罪狀昭著,將其款命諸王臣公同就審,俱已實,其情罪重,皆擬正法,本當依議處分,但念鰲拜效力年,且皇考曾經倚任,朕不忍加誅,故從寬免死,著革職籍沒,仍行拘禁。遏必隆無結黨,免其重罪,削太師職銜及後加公爵。
餘的就辦了,康熙提了一口氣,咬著牙寫:
班布爾善、穆瑪、阿思哈、葛褚哈、塞本、泰必圖、訥謨,或係部院臣,或係左右侍衛,乃皆阿附權勢,結黨行,表裏為奸,擅威福,罪在不赦,概令正法。其餘皆係微末人,一時苟圖僥倖,朕不忍加誅戮,寬宥免死,從輕治罪。
康熙疾書至此,寫了一個「欽此!」兩個字。寫完,又細讀一遍,覺文采雖不足,意思卻至為明白,就無細改了,便捻一枚荔枝來剝了,一邊品著,一邊思索。
※※※
伍次友仍住在悅朋店。「掌櫃的」依舊是何桂柱。何桂柱此時已升任戶部主,正正經經的五品官。是這店已不再接納客人,住伍次友、明珠穆子煦三人。巡防衙門每日派十二名校尉在這門口站班,儼是個不倫不類的衙門了。一明珠送走了朋友,笑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