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六毛子失蹤,人們為他了,其實滿不是那回。他已跟隨楊隆轉移潞河驛,吳應熊早已轉移玉皇廟,楊隆派人將他保護來。吳應熊為了讓毛子禍害朱三太子,所竟未告發。
楊隆的人員集中潞河驛後,楊隆嚴令部眾不奉手諭不擅外,否則便格殺物論。經過幾個通宵的會議,毛子已經知了這個神祕會眾的全部機密,急著面見康熙,是一步不離窩兒。
臘月二十三,楊隆又在潞河驛二進院後正堂設宴,召集各省堂主身邊的謀士、將軍、統、提督議。酒過三巡,楊隆紅光滿面,興奮立身來,笑:「列位,告訴一個信兒,吳三桂已經動手了!耿精忠已將福建巡撫范承謨拿了,尚信扣押了他的父親尚喜,與廣東廣西巡撫聯檄討清,此刻,湘江南已不是滿韃子的了!」
宴席的人立時轟動來,有的頭接耳聲議論,有的快活說笑,有的端著酒杯沉思,還有的是抿著嘴兒笑,氣氛十分熱烈活躍。
「我們決定,」楊隆莊嚴說,「有幾件知會,有的還商議,請軍師李先生講講。」李柱原與楊隆挨身坐著,這時慢慢身,環顧一眼眾人,說:「國號,仍是明;奉先帝崇禎血胤三太子朱慈炯為主!」
人們不禁驚異,怎麼又來個朱慈炯?
李柱向楊隆一躬,說:「這件難怪諸位不知,朱慈炯就是我們的少主,甲申變後為韜晦計,改名為楊隆,於今已有三十年,今日宣布,應正名!」
眾人這才明白,情裡頭還有這許曲曲彎彎。
「年號——廣德,甲申春元旦奉此正朔!」他頓了一,又,「時,舉火為號——由內廷、佛寺、妙應寺、文祥祠、孔廟、景山東、鼓樓、鐘樓、李卓吾墓、鐘寺、臥佛寺、爛麵胡同鎮崗塔計十三處,於半夜子時放砲點火,全城齊動,攻打內!」
人人眼中燃著灼熱的火光,毛子聽目光炯炯。
「我們做了兩萬頂紅帽子,」楊隆,「內五十七名太監已經發過,時候將髮辮盤,一律掖在帽裡。」
「為什麼戴紅的?」有人問,「我們為先帝復仇,該白衣白甲!」
「滿族北方蠻夷襲華夏,定國號為清,五行應的是『水』,」李柱不慌不忙說,「我們明炎炎日月,倡的是『火德』——這叫火克水!」
火燒乾水,火不怕柴濕,這理人人曉。
「我們明日就幹來!」一個鬍子香堂主「唿」身,袖子一捋聲說。毛子對此最為關,在一旁靜聽,生怕漏了一個字。鬍子說罷,便有人響應,有人覺太倉卒,怕準備不及,一時間正堂裡亂哄哄的。毛子咳嗽一聲清清嗓子,站身來聲問:「少主!幾時動手啊?」
「這就是與商議的了。」楊隆笑,「明日似嫌匆忙,我們準備了幾年,不太倉卒。」
「我先說——原本今日最。」毛子聲,「惜錯過了這個年——我們做這砍頭灑血的,選個吉利日子——二十四,掃房子,烏煙瘴氣的,不!」
他扳指頭一往算,盡量將日子向後拖:「二十五,磨豆腐,乾轉圈子,怎麼?二十六,割,血淋淋的不行。」
本來內定的二十六,讓毛子這一說,有人立時感血橫飛,不太吉利。楊隆生怕他再講,便:「那就二十七!」
「二十七,殺灶雞。」毛子又將指頭扳了,「本來不錯,方才軍師講的,咱們是『火』,灶火灶火,這誰知;偏金雞叫明兒,我們殺了,那還了?」他說唾沫四濺,聽的人們面面相覷。一向懷疑他的焦山,黑沉了臉。朱尚賢卻氣臉色煞白。毛子又:「二十八,麵發,瞧著挺,裡頭卻虛,一捏一個死疙瘩,不吉利。」說至此,他舒了一口氣,覺已運己的「知識」做了盡力為,便笑:「二十九,灌黃酒,酒助英雄膽,來乾,我這日子最!」
楊隆陡疑,瞟了一眼李柱。李柱早感氣味不對,他精熟奇門遁甲,五行生剋理,從沒有聽過像他這樣胡說的,疑竇叢生,但他城府極深,料這子若是奸細,即或日子定再遲,送不信兒是枉,便擒故縱,說:「毛子的話很有板眼,很有理,既推遲了,我們索準備一,二十九日子雖,總不及年,我們乘初一過年不備,舉,清水煮餃子,叫康老三吃個夠!」
眾人一時哄堂笑。毛子面熱笑,裡卻一陣陣冷笑:「任你奸似鬼,吃了爺的洗腳水!」正吃酒高興間,忽見外頭報說「吳應熊來了!」說話間吳應熊已踱著方步從容進來。跟在後頭的郎廷樞似乎有點神不定,瞟了毛子一眼。
「噢,世子!」楊隆笑,「玉皇廟那邊住還?若不愜意,紅果園還有一處宅子,移那裡何?是委屈你了,不由,總比你那石虎胡同宅子強點吧?此時駕臨敝處,不知有何指教?」
吳應熊並不理會他的譏諷,微微一笑說:「實言相告,今日我才知我的石虎胡同宅子已被康熙抄了,裡不太踏實啊!此乃非常時,我們應當精誠相見,特來謝你的佑護!」
「是嗎?」
「當為我。」吳應熊冷冰冰說:「我相信三太子並非不學無術人。我們爭不爭是將來的,今日我若不為你剜掉一顆釘子,便沒有將來的你我爭!」
楊隆聽了肅改容:「此話說爽快透澈,是薑便有三分辣,咱們的當放一放——釘子在哪裡?」
「你先瞧瞧這個!這是父轉來,你的人送我手的,不會是假的吧?」吳應熊從懷中窸窸窣窣掏兩張紙。楊隆接過時,一件是吳三桂的討清文告,另一件是吳三桂致三太子朱慈炯的函信。他皺眉細細了,中十分高興:吳三桂終於承認了己的太子身分,不禁身高呼:「我明社稷光復在望!平西伯已通力與我合!」
眾人立時又是一陣歡呼雀躍。
「錢喜信!」吳應熊突目光電向毛子,提著他的本名兒叫,「你過來!」
毛子立身來,遲疑惶惑走著,腿不禁有些發抖,臉「唰」變了顏色。所有的目光集中了他的身。
「頭有三太子,頭有我吳應熊,左右前後有王鎮邦、阿三,還有在座諸位明忠良。有崇禎爺的靈,有黃四村的魂——我問你,你是三太子的人,是我的人,還是康熙的人?」
毛子雖百伶百俐,在這排炮般的攻擊,不免慌了手腳。但他畢竟是毛子,渾水蹚了,知不再說假話,便死硬氣一點,牙一咬說:「爺是康熙萬歲的人,你咬我的毬毛!」
人們簡直不敢相信己的耳朵。李柱、朱尚賢等雖早有疑,一旦證實,仍不免有些吃驚。楊隆的臉色立時蒼白了。
「很……,有種!」吳應熊冷笑,「倒瞧不你有這等氣概!」
「你早就知了。」毛子拖了椅子,揚著臉坐,「為什麼不早就揭來?你是不是有點婆婆媽媽,或者你還叫我坑害別的人,是不是這樣?」
這是很惡毒的挑撥,很厲害的反擊。但對此時的楊隆已經不了。吳應熊冷笑一聲:「方才我們已經挑明,我們的往後再說,根本不你來挑撥!你未免聰明過頭了!」
「拖!」楊隆將手一擺。
「慢!」毛子尖聲兒叫,他很怕受酷刑,便引了熊賜履常說的一句話:「古刑不夫!」
王鎮邦原來極恨毛子,見他轉眼間便落這步兒,裡十分愜意,笑嘻嘻過來:「毛子,記黃四村怎麼死的麼?我給你換個樣兒,土埋了怎麼樣?」
「活埋!」毛子打了個寒噤,「那太憋氣!」眾人聽了笑,卻又笑不來。楊隆平日疼愛毛子,見他一副憨頑無知的樣子,嘆一口氣:「王鎮邦帶他後邊,另備一席,讓他喝醉了再辦吧!」
這是此時最容易接受的,毛子生恐有變,拔腳便向後邊走。楊隆李柱覺有點頭暈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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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吃你們的酒吧!煮熟了的鴨子還飛了?」王鎮邦吩咐後院的五六個行刑手,又命抬過一桌席面,這才對兩個押送毛子的紅衣侍衛,「少主兒吩咐,方才的不許亂說,曉了麼?」說完,這才推門進來,對席前呆坐不語的毛子:「我陪你少吃點酒,歹我們認識一場,我不難為你,你盡情一醉,送你路,我的差使算完。」
毛子面色灰白。此時,他滿肚子感慨,己往一向爭勝強,人頭,現在化一汪冰水。人生就是此,玩了一輩子火,後來己被火燒化,且死無聲無息,不但康熙不曉,連外頭刨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