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玉宇呈祥 5 陳潢侍妹秉燭達旦.阿秀認娘心墮情網

陳潢一邊跟著高士奇向外走,一邊笑:「澹人兄子一點沒改,有錢就花光,沒了再鑽營——你當了宰相,怎麼了?」高士奇回頭,見一個叫女化子滿臉汙垢,一身臭味跟了來,啐了一口說:「!」陳潢卻從身摸了十幾個銅子兒遞了過。二人目光一碰,陳潢微微詫異一怔,那女丐忙低頭掩一衣襟了。陳潢因問:「這個女子是此人麼?」

「誰知!」高士奇又吐了一口唾沫,「是個啞巴!臭邪虎,一點色相沒——你問什麼?」

陳潢沉吟良久方:「這人很像我三年前買的一個人——當時陝西王輔臣叛亂,我恰在甘南考察涇河,王輔臣軍中缺餉,從蒙古難民中掠來女子,裝進麻袋,二兩銀子一個。我身邊缺一個侍妾,就挑了一個,卻是極標緻的……」「標緻!哈哈哈……」高士奇笑,「這樣的叫化子叫『標緻』,真個唐突西施,刻畫無鹽了——後來呢?」陳潢沉默了一,說,「買來當夜就逃走了,我不曉為什麼……許嫌我長醜?」

「你是著了魔了!」高士奇啞失笑,「管那些賬做什麼?難今日他鄉遇故知,今晚該高興痛飲一場了!」說著便扯了陳潢回韓,半個主子似了一桌席面,一直吃黃昏。韓劉氏卻甚愛陳潢為人忠厚爽朗,再三挽留。陳潢卻堅持回黃粱夢店裡收拾行李,辭了。

陳潢回了處,酒沉了,再睡不著,白日見的女丐的影子總在眼前縈繞。聽著了更,便披衣來,對老板說「散散」。此時星漢高遠、街人靜,月亮線兒似高懸中空,遠處滏陽河長久不息發微微嘯聲。他漫步至廟門口,忽遲疑停住了腳步:

「我這是做什麼?這黑的,會一個年輕女叫化子……」

正待回步,卻見廟前旗杆對面戲台旁,傍水台階影影綽綽站著一個人。陳潢不禁詫異:這麼晚了又這麼冷,是誰在那邊?他向前湊了兩步,聽那人細聲吟:

柳條金嫩不勝鴉,青粉牆東韞。

燕子不來春寂寞,潭風夢梨花……

陳潢撫著廟前拂蕩的柳枝,不禁痴了,卻聽那人曼聲又吟:

松影侵壇琳觀靜,桃花流水石榭寒。

東風吹過雙蝴蝶,人倚危樓幾欄?

屈曲闌干月半窺,菱花香淡水漪漣。

宵來一夜昭君夢,付於斷亭頹垣邊。

此時已聽清是個女子在吟詩,估量身材,隱約是那女丐了。陳潢聽詞調淒婉,暗暗思忖:其身世若無極深悲苦,其學識若無精深造詣,斷不發此感嘆。陳潢的中升一種說不清是憐憫、是愛慕的感情。著,竟不禁聲說:「!你不是啞子麼?竟吟此清音妙語!」

那女子聽人聲,機警轉身一踅,向水榭子西邊墳園子倏,朦朧的月色,纖細的身材更顯飄忽不定。陳潢見裝鬼,不禁暗笑,踏步跟了。那女子聽見他腳步槖槖跟了來,越發走的迅疾,忽左忽右、忽隱忽現,在墳間荊叢中一閃,早沒了蹤影。

陳潢站住了腳步,左右審視周圍,此時流雲飛渡,月影慘淡,黑森森的松柏發低沉的濤聲,白楊青楓樹葉子一片山響,活像一群人在暗中拍手歡笑。陳潢正沒理會處,乍聽見身背後「啾……」一聲淒厲怪嘯。回頭一,對面一個女鬼,生絹抹額、披髮飄飄、雙手高舉,臉非但沒有血色,並連耳目口鼻一概不見,白森森的模糊一片!饒陳潢膽斗,覺身毛髮森森。但陳潢的膽量是幼在險風惡浪中歷練來,十六歲開始獨查考江源河,在廢廟破觀、荒山野墳中過夜是常,曾幾次裝鬼盜墓的賊人相遇。一陣慌亂過後,他很快就定神來,點頭嘆:「你何必此?我若沒膽子,就不敢追你——臉的白手帕取來吧!」

「你是誰?」那女人問:「為什麼追我?」

「你倒先問我!」陳潢笑,「你是誰?是不是西域人,曾被王輔臣亂兵發賣過的?」

聽了這話,那女子默無聲,慢慢取臉蒙的白絹。千真萬確,正是白在黃粱夢鎮討飯的女叫化子。此時近在咫尺,陳潢仔細打量,星光雖不分明,但臉已毫無泥垢,細長的脖頸是一張明潔端麗的面孔,蒼白令人不敢逼視,一種似玫瑰非玫瑰、似香櫞非香櫞的處女氣息幽幽散發開來。理了一散髮,沒有回答陳潢的問話,解嘲笑笑,說:「你真是勇敢的人,前有幾個惡少年被我嚇死了!」

「,妳防身護貞此。」陳潢冷冷說,「我不明白,當初我救了妳,妳為什麼逃?妳是什麼身世?」

「你救了我,是為了讓我做你的妾室。我這樣的淪落乞丐,不敢高攀……」那女子慘說,「你今晚為什麼來追我,是為了你的那幾兩贖身銀子嗎?」

陳潢明知是說假話,卻不便再問了,搖了搖頭說:「當初救你,許為了身邊有個女侍。你既不願,我就罷了,生扭的瓜不甜……我聽你吟詩,見你裝啞,已知你身世極為坎坷。既有緣相識,我該問你一聲……」

「那麼你是……愛我了?」

陳潢渾身一顫,意識抬頭了一眼,迴避了的目光,低聲說:「別……別這樣說……」「你的眼睛很亮,」語意雙關說,「我是西域人,你叫我阿秀了。」陳潢四周了,說:「我們邊走邊談吧——我終年查考河情,在黃河游見過不少西域女子,你身這麼……香,必是霍部回民?」

霍部回民約因水土關係,有身帶異香的,阿秀在身塗牛糞,就為的蓋住這香味。阿秀暗中一笑,說:「我很香嗎?我的祖母、母親是霍部的,我是土謝圖部蒙古人。」陳潢並肩慢慢走著,拂著旁的草,娓娓說著:「……我的祖母、母親一樣,很愛潔淨,每隔十不沐浴,就覺活不,每早晨又己弄髒——正巧今晚讓您碰了……」

因在黃河游踏水情,外域情形陳潢是知的。扎薩克、車臣土謝圖三個汗王共領喀爾喀蒙古。土謝圖汗中年喪妻,又納一位福晉,生麗質芳名四播,竟傳了扎薩克汗耳中,這位酒糟鼻子的蒙古王爺原是色中餓鬼。逕帶了幾百乘駱駝,包藏利兵,親往土謝圖部落來「賀喜」。在席前擲杯為令,打手,逐走土謝圖汗,搶走了福晉。陳潢了,問:「阿秀,你為什麼淪落了中原?你的父親呢?」

「不向我提這件!」阿秀突掩面哭泣,聲說,「不提我憐的父王!」說著,抑制不住似向前衝幾步。

「父王!」陳潢打了個寒噤,緊走幾步追了,站在這個突了「格格」的王女跟前,不知說什麼了。阿秀向他敘述了的父王被害的經過。

「扎薩克來我們草原,正巧葛爾丹汗的女兒鍾珍在,了破綻……」阿秀彷彿不勝其寒撫著肩頭,渾身在顫抖,「半夜時候,珍帶著他的僕從老胡闖進我的帳房,的臉色慘白,搖醒了我,說,『妹妹,快走,快走!草原的惡狼來了,他們帶著刀劍火藥。你的父王豺狼在一喝酒唱歌!』」

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中:「我驚慌爬來,了帳房。四周空曠的草原一片黑暗,有父親的帳裡燈火通明,守衛寨的武士一個不見,換了陌生的扎薩克部的人,臂紮著白毛巾……

「我命令我的女奴護送珍立刻逃離這個是非,星夜回準噶爾求葛爾丹引兵來助。我己帶了兩個武士衛兵,佩著長劍闖進父王的帳,一拖正吃酒吃高興的父王往外逃走。邪惡的札薩克汗一見情暴露,『嘩』掀了筵桌,拔刀在手叫一聲『還不動手!』

「那是怎麼的情景!刀劍相迸,火光燭光亂搖狂舞,喊聲、殺聲、慘叫聲響一片……」阿秀顫聲述說著那怖的場面,「趁雙方武士打一團,我父王悄悄溜來,殺了兩個扎薩克武士,奪馬逃寨,草原燃了狼煙烽火,請車臣汗兵相助,召集本部落牧民反攻……哪裡會車臣汗扎薩克汗先商議,一個占我的繼母,一個占我的草原!

「在向甘陝三三夜的逃亡中,我父王失散了。不久又傳來消息,說他死了……我獨一人化裝難民,進關內求博格達汗兵,不又落王輔臣的敗兵手中……」說這裡,阿秀擦了一眼淚,舉首望默不語。半晌,長長吁了一口氣,「了北京,又遇葛爾丹的使臣……從北京我又逃了這裡,做了乞丐!」

……陳潢阿秀邊走邊談,不覺已回了黃粱夢鎮邊。陳潢不覺有些犯難了:再讓阿秀回討飯斷不,一同叢冢,又是夜半更深,孤男孤女,不。兩個人同時站住了。

「陳先生,」阿秀蹲身福了福,懶懶說:「請回步罷。我……回廟裡了。今晚我真歡喜,向人吐吐裡話……我……會記住您的……」

陳潢有些悵

4 韓劉氏搶親救媳婦.飄零客批詩逢故人目录+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