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後，御駕親征葛爾丹的兵儀式在午門外五鳳樓前舉行。前三裡頭，按照禮部制定的程序，康熙祭告了壇、太廟太歲神，又至太皇太靈前灑淚默禱，懇乞佑護，齋戒熏沐儀，一切預備停當，飛揚古從古北口調回三萬鐵騎軍接受康熙檢閱。
正月二十日午時，懸在午門的鐘鼓悠，與此同時，正陽門東西的鐘樓鼓樓遙相呼應。是時北京雪紛飛，漫瓊玉紛紛墜落，午門外空曠的廣場東、西、南三面黑鴉鴉站著三個方隊，鐵鑄般一動不動。留守在京的書房臣有張廷玉佟國維帶著在京王公、貝勒、貝子六部九卿、外官來京引見的官員三百餘人在右掖門前簇擁著皇太子胤礽專候恭送皇帝。幾十萬京師黎民前一日便接赦永不加賦兩明發恩詔，雖冷雪，很有興致，簇擁正陽門外新設的綢帷外瞧熱鬧兒，戶戶設香案，擺著酒，算是壺漿簞食歡送王師。
須臾，便聽崩裂似的兩聲炮五鳳樓響，正陽門、安門、安門午門的中門卸了栓，呀呀開啟，左掖門前的暢音閣供奉擊磐鳴樂，笙、篁、笛、簫、雲鑼聲。飛揚古眼見一隊隊舉著龍旗寶幡的內侍不斷頭從午門湧流，提足了精神凝神細，直待二十一隊羽林軍完，方見索額圖、高士奇帶著四十餘名侍衛戎裝佩劍，騎著御馬了午門。飛揚古睨視一眼身後挺立的佟國綱年羹堯兩個將軍，微一頷首，將康熙賜的寶劍平舉在。立時，身後數百隻角螺仰向齊聲高鳴。幾乎同時，左掖門的樂隊奏變徵聲，數百人齊唱《祐平章》：
壯軍容，威四方。礪戈矛，森甲仗，剖文犀，七屬爛銀；帶鮫函，璀璨難名狀。這的是，金城保障！湛盧紫電，承影含光，毫曹似水，素質霜，更有熊虎勇賁，龍城飛將，氣蓋貫斗牛，刁斗傳千帳。九合既，二弓韔，清吹三唱，踴躍軍壯。
歌聲中，皇太子領銜伏，率百官三跪九叩揚塵舞拜，山呼萬歲，三萬軍士眼見年羹堯手中杏黃令旗一揮，呼一聲：
「皇帝萬歲，萬萬歲！」
康熙頭頂金盔，豹尾飾甲，寬的披肩穿一身明黃江綢面膁袍，腰束金鑲紅藍寶石線鈕帶。墨漆般的八字眉星目閃爍，雪裡顯十分精神。他手按寶劍，臉龐通紅，環顧四周，真有點不勝感慨。在這個方閱兵已是二次了，前一次是康熙十二年臘月，南方吳三桂「三藩」造反，北方察哈爾王子叛變，京師又有楊隆吳應熊內外策應亂，圖海周培公調集京師全部守軍，不過五千餘人，哪裡及今日這樣嚴整的軍容、士飽馬騰躍躍試的氣勢！在震耳聾的高呼聲中，康熙莊嚴舉手向三軍致意，立時，午門前又是一片鴉雀無聲，有雪落沙沙響。
「將士們！」康熙聲叫。
「萬歲！」回聲似山呼海嘯。
「葛爾丹賊子野勃勃，十餘年來屢與羅剎勾結，東侵中原，兼併蒙古，屠我城池，殺我人民，壞我華夏一統，擾我百姓生業，是忍、孰不忍！」康熙亢聲說，字字落有聲，「朕今親統三軍，率滿漢鐵騎三十萬討此國賊，不滅醜虜，誓不還朝！」說罷，從囊中抽一枝雕翎狼牙箭，「啪」一聲撅斷了，「有臨陣怯敵，不遵號令者，猶此箭！」
話雖簡短，卻十分有力，顫顫帶著金石音，數萬軍士是訓練有素的，見皇帝此說。「唿」單膝跪，聲覆誦：
「不滅醜虜，誓不還朝！」
「升旗！」
飛揚古催動戰馬向前幾步，仗劍喝一聲。設在校軍場中央的纛一面明黃龍旗冉冉，在北風中獵獵響著直杆頂。戶部從銳健營調來的一千二百名軍士抬著酒罈至各軍前一碗碗斟了遞征軍士手中。張廷玉佟國維見皇太子給康熙斟酒，忙將一罈酒親抬著跟過來，斟滿了跪捧給皇太子，胤礽跪了，將酒高高擎過頭頂，說：「阿瑪，兒臣敬請滿飲此杯，願阿瑪此旗開勝！兒臣謹守皇命，督催糧餉，靜待皇音！」
「，這酒朕了。」康熙見胤礽眼睛紅紅的，不由動情，「你在不忘了讀書，凡兩個臣商議，有委決不的，飛馬報朕，由朕主。各皇子是你的手足，不輕易責罰，記著了？」見胤礽一一伏首答應，康熙忽，說：「明珠今日沒來，他是有罪的人，不參與典，你傳旨給他，叫他隨軍征！」
幾個臣在側旁，索額圖聽了便佟國維，佟國維恰將目光掃過來，一對，立時閃開。高士奇先是詫異，旋即明白，是怕明珠乘康熙不在，與佟國維勾手危害太子，便知明珠此凶吉少，不由提了，猛己，至今沒有個安全退身的辦法，竟打了個寒噤。康熙一觥茅台肚，更顯精神煥發，神采照人，將杯一擲，喝一聲：
「三軍城！」
軍士們見康熙此，齊舉碗將酒一飲盡，一片山響擲碎了碗，列隊從駕向安門進發，鼓樂號角越發響動山搖一般。
※※※
葛爾丹是康熙二十八年秋統帥十萬準噶爾部抵臨烏蘭布通的。這次東來漠南蒙古，預先青藏的達賴喇嘛桑結仁錯磋商了，由藏兵維持後路，臨行前又會晤了羅剎國的格高耶夫佐，一烏蘭布通，即刻從黑龍江羅剎軍中調借火槍三千資裝備，卓索圖發來的密函一再保證，「偉的葛爾丹」一漠南，所有科爾沁草原的牛羊是軍的餉源，所有科爾沁的蒙古驃騎是汗忠勇的部屬……四面八方是消息，葛爾丹真有點躊躇滿志。他帶的二萬鐵騎是跟著他平定準噶爾四部、踏平喀爾喀蒙古三部、連戰年銳氣方剛的雄師，說是萬無一失。在烏蘭布通站穩了根，東西蒙古漠北蒙古很快就聯一體。關內的康熙江山，不數年間，將一塊塊被宰割過來。當初吉思汗廣袤無際的帝國，葛爾丹渾身血脈僨張，激動房噗噗直跳。
但一烏蘭布通，他便發覺情遠不似像那般意。隨格高耶夫黑龍江取運軍械的人，一三月杳無音訊。這就是不吉兆。卓索圖恰恰在這時了病，派了己王府的管扎貢來軍中照應，隨戴了二百隻羸弱瘦瘠的老羯子前來犒軍，還有一千匹綾羅，倒是五光十色，不知在庫中存了少年，手一捻便破。葛爾丹遠離本土，糧遙遠，指望的就是卓索圖的接濟，見此情景何叫他不光火？軍帳紮定，他氣一夜沒睡，二日色剛亮，便命升帳議。各營將官營參見了葛爾丹，便紛紛破口罵科爾沁王：
「老傢伙不是東西，己不來，連子弟不派一個，這是蒙古人待客的規矩？」
「這管就著不，賊眉鼠眼的，我一見就噁！」
「幾萬匹馬，一萬隻駱駝，沒有吃的，怎麼過冬？」
「這老雜種……」
葛爾丹紫脹了臉，靜靜聽著，半晌方擺手止住了眾人，問：「珍穆薩爾怎麼沒來？」話音剛落，珍的貼身僕從老胡抱著一馬頭琴來，身子一躬答：「公主金刀駙馬說了，汗這邊有，叫老奴答應著。」葛爾丹聽了點點頭，他對己拗的女兒沒辦法。這次兵漠南，鍾珍原本寧死不肯來的，但穆薩爾所率的三千軍隊是他部最善戰的軍隊，幾次兵放馬，九死一生中是穆薩爾這個女婿死力相救才逃生。說歹說，許了穆薩爾管策應本軍，救護主帥，不與清軍正面鋒，又答應不帶福晉同來，珍才應允同丈夫跟了來，卻是「聽調不聽宣」，葛爾丹拿他們沒辦法。葛爾丹沉吟良久，吩咐：「你們不嚷了，叫那個扎貢進來，我有話問！」
扎貢進來了。這是個四十歲的蒙古漢子，紅有點發紫的臉長著一雙詭譎的眼睛，不停眨動著，向葛爾丹雙手離開一躬，問：「尊貴的汗，我的主人，祝您吉祥！叫我來有什麼吩咐，我一定全力做！」
「你雖生著一副簧舌，說的像草原雲雀的歌聲一樣動聽，」葛爾丹強按一肚子火氣，冷冰冰說，「我葛爾丹曾經歷滄海，不是欺人——我不是你的主人，無吉祥言，你的主人是卓索圖，他此刻圍爐擁姬，酒肥羊，才真的是『吉祥』呢！」
扎貢抬頭來，擠著眼一笑，說：「佛菩薩，您知，我的主人有病。他是真誠意歡迎汗哪！我代主人獻的哈達有敬敬佛時才，送來的禮品，足換五百個奴隸，且後還源源不斷再來接濟，這是蒙古最高的待客呀！」
「你知我送卓索圖少東西嗎？」葛爾丹再有耐忍不住了，低沉沙啞吼，「三次共送——僅黃金就是十四萬兩！十四萬黃金就買這二百隻老掉牙的羯子羊，還有這點風一吹就變灰的綢緞？你……」他氣咳嗽一聲，頭的話竟沒說來。「這又不是買賣，汗這樣尊貴的人主當是不做買賣的，是吧？」扎貢十分刁蠻無賴，一點不動氣，嘻嘻笑著從容應對，「果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