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虧空積欠嚴詔一，二日胤祥便帶著朱保、陳嘉猷進駐戶部。先宣諭旨，後給原尚書梁清標擺酒送行。因新任戶部侍郎施世綸尚在途中，胤祥便宣布，由己暫行主持部務，並規定官員每日衙定在卯時正刻，不遲誤。午間一律在衙就餐，夜間值宿人員一概在簽押房守候；所有外省來的公文案、代轉奏折、條陳，隨即呈送胤祥本人閱處，不許過夜。胤祥本人移住原梁清標的書房。凡有軍國，隨隨稟，不但方便，且迅速。幾條章程一，拖沓慣了的戶部各司，氣氛立時緊張來。
忙了八九，胤祥對戶部部務裡已有了個頭緒，遂奏明太子，請太子、胤禛書房臣蒞部訓誨。
胤礽胤禛欣來戶部，吩咐門不必傳稟，二人一前一後沿儀門石甬通款步入。卻見戶部堂內外依班按序，或坐或立，黑壓壓擠滿了人。乍見太子四貝勒款步入，眾人立身來，齊刷刷跪了，叩頭：「太子爺千歲！」胤祥忙身迎，給二人請安，笑：「我正在給他們安置些，不防你們就進來了，門是怎麼弄的，不知會一聲兒！」
「罷了，來吧！」胤礽笑容滿面，擺了擺手，說，「十三弟，在你旁邊給我四阿哥設個座兒，你說你的！」胤祥推讓了一，就不再謙遜。待安置了，他又接著講：「在座袞袞諸公是讀書人。我講的那些理似乎是有些班門弄斧了。但我老十三，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此乃千古通理。有人說我霸、重利。實話實說。這是逼來的。既王不遵，就實行霸；既義不行，利害隨亦未嘗不！」
胤祥目光炯炯，說這裏將手一拱：「我皇晝夜宵旰，經過數十年草創，清有今日昌盛局面，就似一株參樹。今有國蠹民賊，為皇仁慈欺，遂肆無忌憚，或為社鼠，或為城狐，齊來挖我樹根，蛀我樹。試問，這參樹倒了，諸公何處乘涼，覆巢無完卵！每念及此，胤祥中夜推枕，繞室彷徨，真是不寒慄……」
來，為了準備這個講詞，胤祥是動了不少腦筋。雖是不文不白，侃侃談，卻句句擲有聲，胤禛聽十分感動。
「先從我們戶部清！」胤祥激動站了來擺了一手，朗聲說，「戶部衙門素稱『水部』，主管財糧，應該是一潭清水！但我來這幾日，已經查明，除王鴻緒員外郎一人外，全部借有庫銀——這潭水已經汙濁不堪，銅臭逼人！」他呷了一口茶，吩咐朱保，「你欠債名單，所欠銀兩當場讀給他們聽！」
身後侍立的陳嘉猷朱保是同年進士，二人又同時被薦進毓慶宮侍奉皇太子，最是不過，見胤祥吩咐，從案一疊文書中抽一件遞給朱保。朱保方面闊口的陳嘉猷迥不同，溫文爾雅，弱不勝衣，白皙的面孔微泛潮紅，嘴角微微翹，透著幾分剛氣。他默默接過名冊，輕咳一聲，便抑揚頓挫朗聲宣讀：「吳佳謨，侍郎，欠銀一萬四千五十兩；苟祖范，員外郎，欠銀四千二百兩；尤明堂，員外郎，欠銀一萬八千兩；尹水中，主，欠銀八千五百兩……合計，戶部官員虧欠國庫銀兩七十二萬九千四百五十八兩三錢……」
開始約誰沒胤祥會有這一手，蒼白了臉，聽目瞪口呆，但沒久便頭接耳竊竊議，廳裏一片嗡嗡嚶嚶，卻一句聽不清說的什麼。
「怎麼樣？」胤祥覺燥熱，順手扒開衣扣，挑釁望著眾人，「數目有誤的當堂提，銀子一定還！老吳，新任戶部侍郎施某還沒，你是最的官，說說，你的一萬銀子幾時還清？」
吳佳謨是戶部資格最老的，梁清標撤差，按慣例該由他任尚書，早已窩了一肚子火，見胤祥問他，身一揖，說：「銀子是還的！請十三爺容我盤盤底，找個破庵子安置了妻兒老，發散了幾百口子人！」
「吳佳謨，你發的什麼牢騷？」坐在太子身旁的胤禛知：鎮不住這個老官僚，戶部清理立時就泡湯，遂冷笑，「十三爺叫你帶頭，是全你的體面！何至於就傾蕩產了？僅你紅果園一處宅院，兩萬銀子賣不賣？」吳佳謨朝一拱手，說：「四爺，這個樣子逼債，學生讀書兩車半，沒見前朝有過。這還叫做『全體面』，我實不解！」
胤禛陰冷盯著吳佳謨，說：「無債一身輕，十三阿哥叫你做輕鬆人，不是全你？樑不正樑歪，戶部己不清，怎麼清頭？」
「理講過了，四哥不必再他說！」胤祥早已定了主意，不生氣，嘻嘻一笑對吳佳謨，「你賣房賣我不管，現在你還錢，這是開宗明義一條——你幾時還？」
「回十三爺，我沒錢！」
「！」胤祥面不改色，喝：「來人！」
「在！」守候在柱後的幾個王府侍衛是胤禛精選來侍候胤祥的，聽了這聲招呼，立時閃四個，前叉手聽命。
胤祥笑著了吳佳謨，說：「老吳說他沒錢，不還。我這人一向刁鑽刻薄，有點信不過。由陳嘉猷帶著你們四個，門再叫順府的人，吳查，給老吳留一處宅子，其餘的造冊呈官發賣——不許無禮，不許莽撞——聽見了？」
「扎——聽見了！」
五個人答應一聲卻身退，廳裏變一片死寂，人人面紙白！胤祥碗蓋撥著茶葉，瞟了一眼眾人，安詳問：「還有哪位還不，請說。」眾人了木癡坐的吳佳謨，誰還敢再觸這二杆子皇阿哥的霉頭，一時相對無語，竟像一群啞巴，什麼樣兒的全有。胤祥瀟灑揮著扇子踱了幾步，說：「跟著我辦，貪賄是不的了。但我不至於弄你們精窮，失了官體。這不是朝廷的本意——該拿的例銀，我一文不剋扣的。本來京官就不富裕，外頭督撫巨送冰敬、炭敬，聊補炊灶，保潔養廉，是該當的。除此外，仗權謀利，十三爺就容不他！」
「我欠的四千銀子，今年秋糧食場就還。」終於，有人開口說話了。
坐在吳佳謨頭的苟祖范搔了搔稀疏的頭髮，嘆息一聲：「還就還吧……明我叫人津的當鋪盤了，約半個月就還清了。」接著邊七嘴八舌，有的說回典花園，有的說賣宅子，雖說叫苦連，擠膿兒似的，畢竟咬了牙印兒還債。有尤明堂低頭不語，鐵青著臉磚頭縫兒。胤祥因問：「老尤，你呢？」
「咬牙過日子，誰還不？當初不借，窮不死！」尤明堂惡狠狠說，「情辦公，我沒什麼說的。」胤祥格格一笑，說：「這倒奇了！我憑藉據索國債，有什麼不公？既當初不借，你何不學王鴻緒？」
眾人目光投向坐在尤明堂首，一直沉吟不語的王鴻緒身。尤明堂鄙夷一哂，說：「我拿什麼鶴鳴兄比？王鶴鳴一次學差，門生貢的芹獻就是幾萬？我真奇怪，貪汙受賄的沒，坐在一旁隔岸觀火，專拿我們這些借錢的開刀！」
「是嘛！」遠處有人聲，「我學差，我不借銀子！」
王鴻緒身子一仰，冷笑一聲：「我收贓納賄，誰有證據，拿來！空口無憑，血口噴人，為我王鴻緒欺侮麼？不我咱們戶部貪賄的一個一個點來？我倒做人，不叫，有什麼法子？」此人相貌堂堂，五官端正，是那副鷹鉤鼻子有點破相。對眾人的攻訐毫不在意——的九頭鳥，的湖廣佬，真是一點不假，一開口便連酸帶辣一齊端，抑揚頓挫口風逼人，鎮啞口無聲。
「哦嗬？」胤祥萬不料表彰王鴻緒弄這個結果，身子一顫剛發，見胤礽胤禛目光電掃過來，陡一驚，果改換題目，再清貪賄，今日這個會議就徹底砸了，口氣一轉說：「記住一條，行不義必斃！誰受賄，容我慢慢料理，逃不掉一個。著點，網恢恢疏不漏。貪賄人，總有一日噬臍難悔——我奉旨來部，是清理官員虧欠庫銀，這件辦來，再說別的！我說王某未欠公銀，並沒說誰貪賄無罪！」
「十三爺此言差矣！」王鴻緒是點過翰林的人，說話間總帶點文氣，卻毫不客氣，舉手一揖說：「尤明堂當場挑端，誣我為匪類，陷我於絕，豈置不理？即使子駕前，我說個明白。學差一案，昔年郭琇為倒明珠，肆株連、混淆是非，顛倒黑白，必置我於死後快。案子已經查清。我王鴻緒在江南闈中並未受一人賄賂！至於入闈門生拜謁房師，獻芹，那是修師生禮。孔子著述不為諱，總計不過一百餘兩，何謂貪汙受賄？我在戶部三年，掌漕運稅銀，涓滴不沾，清貧守，潔身，來往賬目十三爺已經過。請問，難他尤明堂這樣踐人嗎？——我曾借過庫銀，朝廷旨當日亦已清還，怕他們是糊塗，再不就別有禍，才有這番混帳言語！」
尤明堂聽了；木杌子拉離王鴻緒遠了一點，咬著牙笑：「離你這篾片相公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