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紙業,中國是禮義邦。但在行為,我們卻倒退蠻荒。
我最的願是:願中國最早為禮義邦。這話聽來有點刺耳,一位朋友吹鬍子曰:「依你的意思,中國現在是冒牌的禮義邦啦。」柏楊先生曰:「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中國現在還沒有資格當冒牌的禮義邦,簡直是原始的蠻荒邦。」一言未了,我順手板凳塞他的屁股底,他才算沒有昏倒在,坐來發喘。我,發喘的愛國士,一定層不窮,這就空口無憑,必須請貴閣不情緒直覺的判斷,讓我老人先領你參觀參觀。
【一個節目 請參觀婚禮】
即令離婚次數最的電影明星,會認為結婚是人生一件,否則既離矣,何必再結乎哉?蓋在生命歷程中,結婚乃一項躍進與突破,一男一女離開了所習慣的固有環境,跳另一隻船,組彼此為中的,共同掌舵,駛入陌生使人興奮的海洋。這是麼重的改變,所,無論中國古老的傳統儀式,或西洋移植進來的宗教儀式,是莊嚴的,在莊嚴歡樂中充滿了這種改變的祝福。不說古老的啦,縱在四○年代,鄉間婚禮,一直十分隆重,新郎親新娘迎娶,或坐轎或坐車,回新郎後,一拜,感謝蒼的安排匹配。二拜高堂,感謝父母的養育恩。三拜——拜、拜父母、新郎新娘互拜後,這時才正式為夫婦。西洋的教堂,具有同等意義,在肅穆的音樂聲中,新郎佇立聖壇前,新娘挽著老爹或老哥的手臂,徐徐,就在聖壇前,父親女兒,哥哥妹妹,給新郎,再由牧師或神父,帝主的名,宣佈他們結為一體。
,不知啥時候開始,概是清王朝滅亡後不久吧,中國人既嫌磕頭太舊式,又嫌教堂太洋派,就發明了四不像,就是迄今仍在奉行的「文明結婚」。婚禮遂不婚禮,了鬧劇。禮堂不禮堂,了叭蜡廟。貴閣聽過京戲乎:「叭蜡廟,熱鬧,有老來有少,有二八女嬌。」賀客很少祝福的聲,差不是前來逛廟會的。有些更東奔西跑,找朋覓友,眼目中根本沒有婚禮,有社。蓋雖同住一個城市,卻往往兩年三年四五年,不見一面,結婚禮堂,當做酒樓茶館。於是,嘰嘰喳喳,人聲沸騰,約典禮後打八圈麻將者有,約改再聚聚者有,至於敘敘離情,打聽打聽消息,感慨感慨年華老,罵罵張三李四王二麻子,更屬平常。證婚人在台滿腹經綸,聲嘶力竭,全世界沒有一個人聽見,連他己聽不見。介紹人者,往往是旱拔,臨時拔來的,固不知新娘姓啥,不知他所擔任工的神聖,偶爾還扮演一打諢角色,鬧洞房的一套端,當著人親屬的面,滿口流黃話,猥褻的程度,使國《花花公子》的編輯老爺聽啦,向派所報案。老丑丑,碰碰擠擠,說它是菜市場,還算積德,乃是親友蒙羞、蒼垂淚場。
【二個節目,請參觀喪禮】
死亡比結婚,更是人生一件,一個人結很次婚,卻死一次亡,那是生命的終結,永遠的終結。拋他一生辛辛苦苦奮鬥的果至愛的親眷,撒手歸西。殯儀館是他旅途的最後一站,過此一站,便永遠停留墳墓中央。喪禮的氣氛,不僅莊嚴,更無限悲傷。古人「弔者悅」,是「悅」喪葬的儀式合禮,並不是高興他死、死妙。,現在流行的喪禮,經常現一種現象是,弔客一進門,先靈前鞠躬致祭,屬在靈旁跪叩頭,悲痛時還有哭聲,尤其是母老子幼的孤兒寡婦,哭聲更斷人腸。是,該弔客一扭身,屬哭聲還沒有停止,他就一個箭步,跳另一個弔客跟前,喜曰:「哎呀,柏老,久不見啦,你面團團若富翁,老朋友忘啦。」柏楊先生喜曰:「我正在找你哩,總是被他媽的一些紅白帖子纏昏了頭,走,咱們找方擺擺龍門陣。」走門口,迎面又來一物,兩個冷血動物立刻蹶屁股曰:「部長人呀,你老人安。」部長人則點頭含笑,握手進,兩個冷血動物顧不走啦,正在尾追陪笑,其他弔客已一哄,禮堂就變了社俱樂部。其實,即令沒有此一物駕臨,喪禮是婚禮的翻版,弔客們很少懷著悲傷悼念的情,差不是前來逛廟會的。於是,結婚禮堂的鏡頭,在殯儀館中,重播一遍:「嘰嘰喳喳,人聲沸騰,約典禮後打八圈麻將者有,約改再聚聚者有,至於敘敘離情,打聽打聽消息,感慨感慨年華老,罵罵張三李四王二麻子,更屬平常。孤兒寡婦在靈旁頓首痛哭,聲嘶力竭,全世界沒有一個人聽見,連他們己聽不見。」實,殯儀館既了社場所,呼朋引類。呼朋引類,他鄉遇故知,笑容掬。洋人嘗抨擊中國人麻木冷酷,老羞怒餘,發喘。嗚呼,殯儀館,孤兒寡婦傷,蒼痛。
【三個節目 請參觀餐館】
餐館是中國禮義最茂盛處,說,所有禮義的精華,全部集中在餐館的「二戰役」。一戰是「避位戰」,有資格坐首席的傢伙——他就是主客,屬於位尊金輩。像首席埋伏一條毒蛇,該傢伙發誓不肯坐,於是其他各色人等,包括主人在內,群推,群拖,群高聲吆喝。該傢伙口吐白沫,抵死不從。有些人眼明手快,還來一個「先屁股為強」,一屁股坐定,吶喊曰:「這就是首席啦。」有的於被搞敗後,委屈萬狀坐。等首席坐穩,次席三席四席,每一席次,殺聲震,鬧十數分鐘或數十分鐘,才塵埃落定。席間你敬酒,我敬菜,又是一番混戰,人累死,這且不表。表的是曲終人散,二戰爆發,那就是「避門戰」,像企鵝一樣,擁在門口,像門檻外,就是深不測的陷阱,邁一步,就會跌餵狼。於是,你不肯走,他不肯走,坐首席的傢伙,這次拿定主意,縱被分屍,不前進一步。又是一陣喊聲震,該傢伙終於在掙扎中,被轟了來,年老色衰徒,立腳不住,還被轟尊嘴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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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不過是犖犖者,至於其他種種,無不怵目驚。比,貴閣百貨公司買件襯衫吧,公共汽車站排隊,就會首當其衝,嗚呼,一個國是不是禮義邦,在排隊一目了。中國公共汽車站的排隊,今有異於外夷,蓋外夷是排一條線,中國同胞擠一堆。車子還沒停住,群雄立刻就人海戰術,一擁,擠的人跳、孩叫。貴閣果認為這裡真是禮義邦,循規守矩,恐怕一輩子不但不了車,還被罵為白癡。假使你勃怒,不坐車啦,安步當車,那麼,轉彎抹角時,問問路試試?不容易找百貨公司,女店員一個比一個火眼金睛,你本買十六寸領口的,們就有本領十三寸的賣給你,膽敢拒絕,晚娘臉立刻籠。假你膽斗,二退貨,火眼金睛馬變青面獠牙,你活著逃,算你三生有幸。
嗟夫,太的中國人,身是倒刺,肚子裡全是仇情敵意。愛國士最喜歡詡中國是禮義邦,我僅紙業,古書倒是說過,中國確是禮義邦。但在行為,我們的禮義卻停頓或倒退在一片蠻荒階段。果不實踐禮義,再寫三千萬本書,再寫三千萬篇文章,蠻荒仍是蠻荒。
——摘《早的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