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二十六、抗戰勝利了!

在「劍河」停留的一段日子,概是我們流亡來,最平靜的日子了。母親在這段日子中學會了做鞋子,我們三個孩子有新鞋子穿了。父親呢,他依舊忙忙碌碌的,有,從鄰居抱回一個牛角,原來他拜了個金石師父,學刻圖章來了。

父親刻了一堆牛角圖章,興猶未盡,有,他採了一段竹節,竹根做了個筆筒,他在竹筒面,精雕刻了兩個字:

「勁節」

是這兩個字觸動了父親的吧,那些日子,他悶悶不樂,連瞿伯伯的笑話,不逗他笑了。於是,母親明白了,說:

「你還是四川吧!」

「是啊!」父親長嘆著:「一百已經走了九十了!現在停來真沒理。」

「是,我們沒錢那!」

「從東安河裡爬來的時候,我們有錢嗎?」父親問。「比那時候,現在不是強了!」原來,在劍河,父親還有些收入呢!

於是,那幾,父母商量又商量,終於決定了:我們繼續走,一直走四川,一直走重慶。這次,瞿伯伯不肯跟我們一走了,他堅持捉強盜後再走。但他祝福我們。當我們全動身的那一,他依依不捨的直送城外,並為我們虔誠的念經祝禱!

我們又開始走了!

行行重行行,翻不完的山,走不完的路。

終於,我們達四川省境了。

記憶中,進入四川後,我們就開始在翻山越嶺。

走山路是很苦的,那些山雖荒涼,卻常有土匪沒。我們一來擔毒蛇野獸,一方面擔土匪。雖我們身沒財物,但是,果像次一樣,被土匪連換洗衣服搶了,我們又沒有個瞿伯伯會念經告狀,那豈不是災情慘重!

這樣,有,我們在山中走著。走啊走的,突前面現兩個壯丁,抬著個擔架,擔架,一塊白布連頭帶腳的蓋住那躺著的人,默默的經過我們身邊,走進深山裡了。父母有些疑惑,不敢問什麼。再走一會兒,又現兩個人,抬著蒙了白布的擔架,走進深山裡。片刻,三次,擔架又現了……

山風吹在人身,突變涼颼颼的。那沉默的抬擔架的人,那白布,那擔架……不知怎的,一直讓我們背脊發冷,這景象太詭異了。

終於,當又一個擔架現時,父親忍不住問:

「怎麼回?有人生病嗎?」

「生病?」抬擔架的瞪了父親一眼:「死了!死了!抬山裡埋!」

原來,這些是運尸人,那白布是屍體,再經探詢,才知這整個山區,正在霍亂流行,每死一批人,每有更的人倒。山區貧困,抗戰時藥物又缺乏,眼一個個人死!昨抬屍的,今就了被抬的!

父母毛骨悚,面色凝重,帶著我們,的趨避著那些屍體。整,我們不停的遇抬屍人,我弟弟們,底年紀,見了就見怪不怪了。

了黃昏時,我父親背著我弟弟,已走氣不接氣,我麒麟這對雙胞胎,已經是山路了,就手牽手衝山。父母落在後面了。了山口,我們兩個,早已饑腸轆轆,放眼,正一個販在路口賣擔擔麵,有個擔架放在路邊,兩個抬擔架的正在吃擔擔麵。麵香繞鼻來,我麒麟,禁不誘惑,就走過,加入了那兩個抬屍人,坐來,各了一碗擔擔麵,我還很聰明的告訴販,母親隨後即至,會幫我們付錢。

我麒麟,就這樣吃特吃來,不管這是疫區,不管身旁就是屍體。等母親趕來一,嚇尖叫來:

「啊呀!完了!完了!你們不命了!萬一傳染了霍亂,連救沒救!」

母親又急又氣,拉我就打了我一掌,又給了麒麟一掌,麒麟每挨打就哭,這時扯開喉嚨,就哭個不停了。母親罵,麒麟哭,旁邊的販在發愣,有個屍體躺在腳邊……就在這種怪異混亂的情況,突,一陣「辟哩叭啦」的巨響,連珠炮似的響了來,震動了整個山邊。

「土匪來了!」母親本的喊,一抱住麒麟。

「是槍戰!」父親說:「難日軍已攻四川嗎?不的!」

話沒說完,又一陣「辟哩叭啦」的巨響。販嚇蹲身子,四川話抬屍人吼叫,抬屍人站來,開始往山的鎮中跑……眼前一片混亂,我們嚇呆呆的站著,動不敢動。

後,有一群人從鎮裡跑來了,他們叫著,笑著,手裡高舞著一面國旗,同時,在放著鞭炮,原來那「辟哩叭啦」的巨響是鞭炮聲呢!那群人一面放炮,一面聲嚷著:

「抗戰勝利了!我們勝利了!日本人無條件投降!無條件投降!」

父母呆怔著,不敢相信。

半,父親才抓住一個年輕學生細問。

真的,收音機已經轉播了,抗戰勝利了!

父親叫來,抱著母親狂跳,母親又哭又笑,我們孩子們繞在父母腳前,跟著笑叫……在那一瞬間,興奮什麼淹沒了,連瘟疫的恐懼沒有了,全人瘋狂的擁抱著,瘋狂的笑著,哭著,叫著:

「勝利了!勝利了!勝利了!」

是的,我們終於走了四川,終於趕了勝利!

我實在描寫不那時候欣喜若狂的情,杜甫有一首七律「聞官軍收河南河北」:

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卻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狂。

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伴還鄉。即從巴峽穿巫峽,便襄陽向洛陽。

還有什麼句子比這幾句話來形容我父母當時的情更恰當呢?一句「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一句「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伴還鄉」!

還鄉?不!雖抗戰已經勝利,雖我們「逃難」的日子總算告一段落,雖我們全欣喜狂,但是,我們距離「還鄉」的日子,卻還遠著呢!

二十五、「紅薯熟了!」目录+书签二十七、瀘南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