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谢府厅是全木架构,八根木柱承重,通梁长四十尺,栾栌重叠,跨度宏,内部空间高敞,有帷幄相隔,若撤帷幕,整厅容客百人。
高高的屋顶,雨声细碎,就显厅格外的静,座中陈操、顾恺、袁通、支法寒、诸葛曾、范武子、太原温琳、陈留蔡歆、汝南周迥,有各身的侍从,一屏息凝神,等待围屏的谢韫题。
良久无声,绘有《稽东山图》的围屏映秀颀高挑的身影,髻峨峨、衣裙婉约,妙的剪影随着灯光的摇曳晃动,仿佛舞一般。
踞坐在胡床的谢万再次催促:“韫,该你题辩难了。”
围屏传柔箫管的声音:“四叔父稍待,容韫思索。”
座中人闻谢韫口说话,精神是一振,不禁挺了腰杆。
陈操在吴郡与谢韫算是朝夕相处了,但谢韫掩饰其女声,是那鼻音浓重的洛阳腔说话,现在听宛转珠子串的嗓音,不由前两次听谢韫不加掩饰与他说话是的情景,两次是在离别际感情流露,显现女儿声态——
陈操目视范武子,蓄须肃、弘扬儒己任的饱才子端坐不动,眼观鼻、鼻观,似在养中浩气,陈操刚才听了范武子与支法寒的两场辩难,支法寒识不凡,辩难旁征博引,实非庸手,但在范武子既绵密又锐利的词锋冲击很快招架不住,败阵,固与支法寒选题不有关,但,范武子玄、先秦逻辑的名研究甚深,范武子儒基、严密的名逻辑盾、玄攻敌矛,辩难的确非常厉害。
陈操:“不英台兄绝不弱范武子,英台兄思维敏捷、辨析锐利,手稍有疏漏即被揪住,初他与徐邈是深有体的,所说英台兄与范武子的场辩难应是旗鼓相,是次辩难不属友人间的流,是求婚的门坎,诸葛曾容貌才远不王凝子、王徽兄弟,是英台兄——不,是谢韫的良配吗?遇范武子强劲的手,英台兄并无必胜的握,一旦输了,又不愿嫁诸葛曾,那族的压力让英台兄难承受,英台兄必须胜啊!”
,听围屏的谢韫说:“双方辩难,各有助谈,我独无,岂不是不公?”
谢万一愣,:“阿遏了西府,韫一直是独应各方辩难,何今日提无助谈?嗯,必是因范武子词锋强劲,韫有些担忧,诸葛曾算不俊雅,才质又平庸,若最终韫琅琊王氏不嫁,却嫁落的诸葛氏,岂不是让人笑话!是阿遏不在,其余阿封、阿胡、阿末俱不善清谈啊。”
陈操听谢韫说话,顿明白了,感着期待的激动。
就听谢韫:“钱唐陈郎君是阿遏挚友,阿遏不在此间,韫请陈郎君我助谈,不知陈郎君愿意?”
陈操微一躬身:“愿意效劳。”
谢韫似乎笑了笑,又问:“诸葛公子有异议?”
诸葛曾瞧了陈操一眼,又范武子,范武子不动声色,无无不,诸葛曾点头:“就依谢氏娘子所言,让陈公子你谈,就公允了。”
谢万知谢玄与陈操的情不浅,却不知谢韫曾易钗弁与陈操在吴郡同数月,他阅览陈操的《明圣湖论玄集》,果识宏富、议论新奇,展颜笑:“操,请移坐边,韫助谈。”一面命人在围屏左侧置一案一蒲团。
陈操便坐围屏边,冉盛跟着跪坐在郎君身,一尊佛教护法神。
谢万望着体格雄壮的冉盛,赞许点头,铁意遥指:“此子谓是劲卒。”
陈操听谢万句话,暗暗摇头,谢万石是不吃教训的啊,寿春兵败就是因他一副名士派头,行军比游春,吟诗长啸,待帐诸将是孤傲不群的子,战前诸将训话,说不什谋略,却是挥动铁意说:“诸位俱是劲卒。”东晋武将位低,被称劲卒更是等同兵户子了,诸将忿恨,差点兵变杀掉谢万——
围屏一侧探一婢女的双鬟脑袋,冲陈操一笑,说了声:“陈郎君——”
陈操微笑点头,认是谢韫的贴身侍婢柳絮。
谢万:“韫题吧。”
谢韫跳很快,陈操就坐在屏风左侧,相距不一丈,虽相互不,但很有日在桃林筑同室清谈的韵味了,感觉真啊。
谢韫翻《明圣湖论玄集》,边带着一抹谑笑,声音一改婉约低沉,清泠泠:“‘不仁,万物刍狗;圣人不仁,百姓刍狗’,我与陈郎君持此刍狗论,请诸葛公子问难。”
诸葛曾歹是主谈者,不一言不,王弼的《老子注》他是熟读的,率尔说:“物不具存,则不足备载矣,不兽生刍兽食刍,不人生狗人食狗,喻无所爱惜。”
范武子眉头微皱,诸葛曾早早结论说是“圣人无所爱惜”,虽是王弼的定论,但容易遭反驳啊,静听不言,谢韫与陈操何反驳——
围屏半晌无声,谢万奇:“韫,何不应答?”
谢韫:“不有助谈者吗?”
陈操“噢”了一声,说:“不仁有两,不不辩,一《论语阳货》‘予不仁’或《孟子离娄》‘不仁暴其民’,此不仁凉薄凶残;其二《素问》‘不痛不仁’,此不仁麻木痴顽。前者忍,者无知,不仁,盖类者。”
此言一,举座哗,陈操说不仁是无知,实在是惊世骇俗了。
范武子眉毛轩动,抬眼着陈操,是险论啊,陈操敢持此险论,是无知,是恃才高,已经不是诸葛曾所辩难的了,现在该他助谈者应辩,范武子:“行有常,不尧存,不桀亡,故刍狗万物,乃无不相关、不省记,非忍、异不悯惜,王弼云‘任,无无造,万物相治理,故不仁’并非无知。”
陈操等了一,围屏的谢韫一言不,是全赖他助谈了,便说:“无亦无知,风倾舟、飘瓦触额,虽灭顶破额,行所无,非其意。”
范武子问:“敢问陈公子,那圣人无仁何解,圣人亦无知乎?”
陈操:“圣人虽圣,亦人,人有,其不仁,或由麻木,残忍,凶暴乐,圣人与合德,克有无,消除有情至无情,化解残暴,全归麻木,其受苦,常人不堪;其施暴,常人何忍,圣人均泰若素,无动中焉,虽非无知,亦类无知。”
范武子暗暗佩服,即引经据典,与陈操激烈辩论——
围屏的谢韫听乐,从有轻松适意,比急风暴雨有陈操顶着,情极,脸笑意不绝。
陈操与范武子辩论良久,互不屈,待范武子再次侃侃谈,陈操指节轻叩身前案,低声:“英台兄助我。”
围屏的谢韫嫣一笑,“嗯”了一声,方才细听双方辩难,已有理屈范武子的计较,等范武子说罢,便:“《庄子宗师》有言‘庸讵知吾所谓非人乎?所谓人非乎?’”两句话的意思是说圣人师法,凡夫不师法反便宜,是庄子独有的机辩。
谢韫又:“不仁,明实,格物理;圣人不仁,示人所宜,治教,至人与合德圣,则愿或相违,力每不副,此非女子所知。”
范武子默。
谢万击节赞:“妙哉此论。”
陈操身的冉盛听昏昏睡,听“妙哉”二字,赶紧吼了一声:“确实妙哉!”
声震屋瓦,众人吓了一跳,随即哄堂笑。
谢万笑:“再请诸葛公子题。”
诸葛曾问范武子何题?范武子沉默了一,摇头:“不题了。”
诸葛曾诧异:“何?”
范武子:“我一人何敌他两人!”
围屏的谢韫听句话,不由暗暗欢喜,很有二人同、其利断金的感觉。
诸葛曾面有惭色,瞪了陈操一眼,略坐一,便即告辞。
范武子问陈操:“足寓所何处,我拜访。”
陈操微笑致意:“暂寓顾中丞府,企盼范兄莅临指教。”
范武子又朝顾恺一拱手,随诸葛曾离。